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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光中文化传承与乡愁征文活动】

似是故人来

2024-03-19    来源:《永春文艺》(2023年)    作者:张燕红  浏览次数:75

个人的力量太过渺小,往往只能被时代裹挟。然而一个人的爱却也可以像山一样厚重,沉沉地、绵密地把自己、把所爱的人和事,所爱的家与国包裹住,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前言

老丁被国民党军队抓到台湾后,他时常在梦里惊醒,梦里他回到了家乡,女孩在看到他被抓后,流着眼泪追赶着,但怎么跑都追不上他……他只能着急地大哭,醒来后,发现自己脸上的泪水已经沾湿了破破烂烂的行军枕。

1948年,国民党在退守台湾之前,疯狂增兵,曾一度到处抓壮丁。老丁是从书院回家时被抓的,当时一样在路上行走的男丁也同他一样被抓,任凭他们怎么拼命、怎么呼喊都没用。而同在书院的女孩看到他被抓后,也匆匆跑过来,一路呼喊他,但抓他们的人速度极快,急急地把他们扔进了车里,车门一关,油门一踩就开走了。

被抓的人愤怒又慌乱,但在国民党兵蛮横的威胁下,他们只能选择妥协,随着部队坐上了去台湾的轮船。他当时登船的人太多,船严重超载,而岸上哭声一片,分不清谁是谁,只知道在那一刻,这些人的家都散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相聚。

老丁本是一介书生,现在有家不能回,只能跟着部队,但他也无心打仗,他知道,枪炮不长眼,打的都是自己的亲人同胞。但仍有很多人在战场上死去,跟他一道被抓的同一群人里,有一个名叫张力的小伙子,长得特别精神,老丁跟他聊天的时候,才知道张力刚结婚不久,一场战役中张力被子弹打中,临死前他死死地拉着老丁的手,拜托他,如果能回家,一定要告诉他的媳妇,他对不起她,让她一定要改嫁。得到老丁的允诺后,张力才闭上了眼睛,脸庞还是那么年轻,但他再也不会醒过来。老丁没有流泪,他早已明白什么叫生死无常,他甚至庆幸还没跟心爱的姑娘结婚,不会像张力这样需要经历生离死别,也不会耽误了她。

苦闷的日子没有尽头,他木纳地跟着部队辗转在台湾各个地方驻防,澎湖、桃园、台北、基隆、花莲、屏东等,都留下了他的足迹。但他是多么想念家乡的山山水水,特别是夜晚,听着呼啸的海风看着清冷的月光,思念就会像疯草一样肆虐,他想念家乡的亲人、想念心爱的姑娘,想着她坐在自家房子的屋檐下细细地翻着书,意识到他在看她后,她的眼光会从书本移开,对他微笑;想着在那个静谧的中秋夜晚,他俩站在桂花树下,互诉衷肠;想起他们也会一起讨论民族兴衰,希望这饱受苦难的国度能迎来新的光明……每次想起她时,老丁都觉得浑身疼痛,那时,他才知道,思念会变成一把针,硬生生地把人戳得生疼。

后来不打仗了,老丁用自己的学识在宜兰谋了一份教书的工作,当起了老师。他教学生经、史、子、集,给学生讲《魏风·陟岵》,让学生齐声读:陟彼岵兮,瞻望父兮。父曰:嗟!予子行役,夙夜无已。上慎旃哉!犹来无止!陟彼屺兮,瞻望母兮。母曰:“嗟!予季行役,夙夜无寐。上慎旃哉,犹来无弃!”陟彼冈兮,瞻望兄兮。兄曰:“嗟!予弟行役,夙夜必偕。上慎旃哉,犹来无死!”学生不知道,这一首服役在外征夫的思乡诗,是他们老师心酸与苦痛的写照。

浅浅的一湾海峡,阻隔了回家的路,从被抓壮丁后,老丁觉得自己的命运就像家乡的提线木偶一样,只能任人操纵。他也别无选择,只能接受着时代的安排,演着属于自己的人生“嘉礼戏”。别人看他一介书生,待人温雅,给他介绍对象,他都一一回拒,他不想背弃远方的姑娘,即使已经相隔万里,即使已经相别多年;他也怕命运下一步还会将他推向别的远方,将他随意戏弄。

有一晚深夜,思念再次袭来,他再次跑到海边,遥望着家的方向,他泣声朗诵于右任的《望故乡》:“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故乡;故乡不可见兮,永不能忘。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大陆;大陆不可见兮,只有痛哭。天苍苍,野茫茫,山之上,国有殇。”读完时他纵声哭泣,他希望眼前的呼啸的海风,眼前澎湃的海水,眼前矗立的青山能够将他的思念传递到对岸的人的心里。

期待是一种半清醒半疯狂的燃烧,使焦灼的灵魂幻觉自己生活在未来。他每天都都带着这样的期待,希望能回到家乡,希望再走一走家乡的骑楼,再见一见心爱的姑娘。

1987年10月15日,台湾通过了《台湾地区民众赴大陆探亲办法》,老丁等了快40年,终是等来了回家的机会。掉头一去是风吹黑发,回首再来已雪满白头,他已过了还历之年,垂垂老矣,但他知道他又是幸运的,毕竟他还活着,还能够回家,而像张力一样的很多人,再也回不了家。

老丁迫不及待地去办手续,一路奔波回到了阔别38年的故乡。空气中熟悉的味道让他心里的石头落下,他的父母均已去世,当初年幼的妹妹也已经白发苍苍。他急急地去找心爱的姑娘,被告知姑娘一直未婚,因为一场脑膜炎导致瘫痪、健忘等并发症,每天坐在家中,已经成为了家里的负担。

经历战场生死的老丁想象过无数次回家后与心爱姑娘见面的场景,他曾想她或许已经结婚儿孙满堂,他们见面只能寒暄问好;或许她已经不在人世,他们只能天人两隔……但他不曾想过再见时,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许久才抬头看他,眼中没有任何神采。但他又再次庆幸虽然命运无常但他们都还活着,他迅速地下了个决定,马不停蹄地回台湾办好手续后,回到大陆,征得姑娘家人同意后,他将姑娘接回家里照顾,在整理姑娘的东西时,他找到了十几封她写给他,但没寄出的信,信纸已经发黄,卷卷曲曲地还满是水印,老丁知道那是泪痕,原来他在想她的时候,她也在想着他,他心里盛满了辛酸的幸福。

他终究是回到了家,守着她,再也没有战乱,没有饥饿,没有分离。相守的日子,老丁每天给她读诗——你说这世界都欠着你温柔,那么我想说,所有欠你的我来还……他见过这些诗的作者,那年在台湾,他跟学校的老师参加了蓝星诗社组织的诗歌阅读会,台下有人悄悄地说,蓝星诗社有位诗人的祖籍是福建永春,他很诧异,没想到诗人竟然是老乡,他悄悄地观察那位同乡诗人,他的身形那么瘦削,但他的诗却那么多变又有力量,诗里有着落寞却不凄凉的情思,更有着充满“乡愁”的家国之思,简洁流畅的文字里,处处蕴含了个人与国家,个人与命运的双重关系。

不要问我心里有没有你,我余光中都是你。沉静的岁月里,老丁守着姑娘,日复一日地读着这些诗,这些诗也像故人一样陪伴着老丁,慢慢地修补着他被时代命运捉弄的几十载光阴。

2008年10月的一天,已经是百岁老人的老丁在电视上又看到了他在台湾蓝星诗社诗歌阅读会上见到的同乡诗人,他依然瘦削而有力量,电视上的他在台下观众期待的目光中,读起那篇享誉南北的《乡愁》,当老丁以为“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便是结束时,他听到了诗人坚定、沉稳的声音缓缓而来——“未来/乡愁是一座桥梁/你来这头/我去那头。”

那一刻,许久没哭的老丁哭了,一颗颗久违的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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