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年前的白露时节，75岁的余光中先生回到泉州永春祭祖，我作为记者随行。

车至桃城镇洋上村口，先生下车徐行，我见他面色凝重，问是否累了，先生摇头，轻声叹道：“近乡情怯。”

彼时我二十郎当，刚刚大学毕业，人生经历有限，加之从小囿于泉南，行迹狭迫，尚不明故乡之意，更遑论离乡之苦，当然更不懂什么叫“近乡情怯”了。

三个月之后，我离开泉州，到广东谋事，至此步辵异乡，游弋天涯，先后在广州、东莞、昆明、深圳、北京经历人事，辗转数十个国家游历观瞻。久而久之，我发现人世间诸城各异，但每个地方的人，恋乡爱家的功夫，都厉害得不得了。许多时候，不客观、不客气，十足唯心主义，十成个人主义，也十分集体主义。有些地方甚至爱得盲目，爱之成疾。这不足为奇，也不足为怪，说到底，故乡一旦让人上瘾，常常叫人意乱情迷。可云何执念一生？这是一道很有意思的思考题。

我的理解是，故乡是血地，是本源，你我的肉身、性情、精神、声名，既出自生身父母，也源自生身之地，山川草木骨血同在，或源也，或委也。

对许多人而言，故乡这一脉，是湮没在时间洪流里的纪念品，是焦虑的解药，是日渐缺失的童真与想象，是人与人之间随俗而最温柔的爱；同时，也可能是消逝不尽的伤痛，是如影随形的陋习，是让人想逃之夭夭而又欲罢不能的纠结……总之，故乡、故人、故事，最能见识人心人性，恋乡也好，怨乡也罢，说到底是最真实、最热烈的自话自说。也因此，故乡让人上瘾之日，也常是近乡情怯之时。

于此，我后来大抵理解了八闽归人余光中先生返乡祭祖“近乡情怯”之喻。只可惜自那次永春之行后，再无缘向余先生请教问学。但我从报章知晓，余先生恋乡成癖，情深脉脉，晚年六回永春，福报桑梓，他的原乡行迹，也为他“乡愁诗人”的桂冠注入最温暖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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