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龙应台《目送》

一周时间，恍如隔世。今天偶然发现鬓角一小撮的白发。我也终于体会到了一夜白头的滋味。

从检查到离开，就短短八天时间。心情跟过山车一样起伏。这八天，只有愧疚萦绕心头。愧疚这两年违悖初心，本想搬回家离父母近一些可以陪伴，却被创业束缚手脚。愧疚没有更多的时间精力和金钱来给父母。反而让父母操心牵挂。愧疚直到爸爸离开前夕，自然嘴里念得，放不下的只有我。还嘱咐姐姐一定要帮衬我度过这次难关。愧疚的情绪压抑我说不出话，总是猜测爸爸在离开前夕是不是还在怨着我，不然为什么直到离开都不愿意给我留下只言片语。我甚至羡慕最后八天，姐姐衣不解带的照顾。能偶尔让爸爸吼一吼，骂一骂。妈妈说，人在离开前，越是爱的人越是骂的凶，而爸爸甚至连话都没怎么跟我说过。最后的聊天止于我打电话让爸爸乖一点听话一点配合一点，爸爸想要拒绝又无奈的一声嗯。

这个让我永生难忘的国庆节。

10.1日下午三点多，爸爸因为没站稳摔倒了。

    八点多我送中秋饼过来给爸妈，一进门，妈妈说：你爸中午摔了。

我赶紧问人怎么样？爸爸坐在椅子上，风轻云淡的说，没事。脚突然没力。

因为迟到，急着接一一下课，我没检查，只是叮嘱了一定要小心就匆匆忙离开。

九点多整理冬天衣服时，妈妈打过来说，你爸手摔断了。和涂先生立刻把一一小明送给他干妈照顾。马不停蹄来到爸妈家。姐姐和哥哥也赶过来。带爸爸去接骨。接骨后医生说得手术，但你爸身体不适合手术。只能石膏固定。

10.2日。我们几个孩子商量后。一早执意要带爸爸去医院检查，爸爸坐在椅子上念叨着：不能去看，不去看我还能多活几日，去看了就没了。我们都说他瞎说不吉利。而现在我后悔的无以复加，也许听他话，现在还能陪着他话家常。检查折腾了一天，爸爸说的最多的是：今天不应该来，不应该来，我太累了，太难受了。因为国庆放假，很多检查做不了，又回来。到凌晨爸爸突然又拉又吐，又赶下来挂急诊。路上，妈妈说，你爸可能撑不过去这关了，当时还执拗的不相信，但心底还是慌了，半路上狂哭。

10.3日凌晨。因为疫情，医院限制陪护人员，只能姐姐一个人去陪，一晚上，妈妈，嫂子，我们三个坚持等在住院楼门口不肯离开，一方面怕病床上他们临时需要什么东西我们方便帮她们跑，一方面不舍的走，虽然所有的信息只能靠微信姐姐传过来的，还是觉得等在外面会心安一点。傍晚回去前。我和妈妈想方设法混进病床看了爸爸，看到妈妈过来他心情好了一点，妈妈也是一万个不舍的不愿意让爸爸一个人在医院自己回去，但现实中，不能任性。家里孩子要顾，一个人在医院又扶不了爸爸上下床。

10.3-10.5回家三天，每天的心都悬着，牵挂着。姐姐的微信都是同样的留言：爸爸凶我们折腾他，爸爸今天没吃饭，爸爸翻来覆去坐不住躺不住，爸爸闹着不想活……看完不知道怎么劝。又替代不了爸爸的痛，只能跟着难受。偶尔听到这餐多吃了个水果。这餐多喝了点牛奶就开心不已。

而人生有时候就是惊喜参着意外。

10.5号。就在我还在开心爸爸终于愿意接我电话，让他忍着一点配合医生，他虽说没有很明确的答应，却也不像平时那么抗拒。睡前我还发了条朋友圈说老爸好转，一切都会变好时，第二天就接到医院的消息。

10.7日。早上上完四节课，心情很好，回到办公室，一边和同事涂先生开心的聊天，一边开心地等着午餐。哥哥先发信息说：在？有个事，你要有心理准备。说一半又不敢说了。换姐姐微信说：你等会去找下你老公，他有话跟你说。我就问了对面的涂先生，我姐让我找你，说你要跟我说什么？干嘛？涂先生说：说什么？没有啊？我不知道啊。在餐送到打开时，姐姐才说：确诊了，直肠癌晚期……我看了一眼，因为旁边有同事在，本想假装没事继续吃饭。但是筷子撕开手开始抖，嘴巴张不开吃饭，索性趴下来狂哭，停不下来，心痛的一颤一颤。旁边的人仿佛静止了。不敢说话不敢动。我才发现涂先生早知道了，只是想等我先吃饭再说。过一会苏梅芬打过来，听到我哭说你别哭，你一哭我也绷不住，我从九点忍到现在就是不想让爸爸知道。

现在很重要的是你要过去跟老妈说爸爸的情况。听到后我第一反应是很拒绝，我没有勇气面对我妈，而且我也绷不住，万一我妈本来能忍，被我带一下也哭怎么办。姐姐又说，我已经告诉其他叔公了，他们已经出发，你必须比他们早到，由你来说。我一听又害怕又拒绝，但还是一边哭一边跑回办公室拿车钥匙。涂先生载我到妈妈家，妈妈看到我很意外，因为不久前打电话问我要不要过来吃饭。我说太麻烦不来。我不敢说，紧张的先去洗手间。等出来叔公都到了，妈妈又奇怪又不得不张罗泡茶，我直接把妈妈拉进房间关起门，我怕自己会退缩，一口气说完：爸爸确诊了，癌晚期，医生说没有办法再治疗，让我们下去把人带回家。

说完我一边抓着妈妈的手，一边看着她。妈妈很平静，说了一句：我不信。骨髓检测还没出来，今天才抽的，你乱说。静默了一会。妈妈知道我没骗她。却又表现出奇的平静。叔公们意思是不用下去，姐姐哥哥直接办理出院回来。但妈妈坚决说，我要去带他回来。

于是开始收拾两个孙女衣服要寄在叔公家，收拾完妈妈突然蹲在地上狂哭不止。从家到医院，妈妈的眼泪没停过。到了医院，再去找医生了解情况。一样的结果。只能回家。爸爸说他很难受，妈妈抱着他说：难受，那我们就回家，不在医院了。不知道用什么心情来描述当下的心情，明知道结局而又无能为力。医生说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回来后想减缓他的痛苦，继续在县城医院办理住院。

    第一个晚上我陪护。涂先生交代我要绕到学校拿下茶壶茶杯和茶叶过来医院，涂先生问爸爸要不要喝茶，有拿出来，爸爸听到眼睛都亮了，好几天没喝茶了，他立刻心情大好的和涂先生喝起茶来。涂先生邀功似得说：我厉害吧！知道老爸最想要的是什么。

因为第二天八点有课，上半夜我睡，涂先生和妈妈陪。

下半夜我和妈妈陪。一晚上不舍的睡，就看着爸爸。而爸爸一晚上不能坐不能躺，起来躺下反反复复，妈妈耐心的扶他坐起来躺下去，按摩膝盖，偶尔还推他去走廊散步。

10.8日。第二天我去上课，忙忙碌碌一整天。傍晚姐姐打电话说：爸爸生日过去两三天了，之前在医院没法过，妈妈想给他补过最后一个生日，晚上在你校区，孩子们都带下来让爸爸看一看。切蛋糕之前。爸爸还很精神的跟友人喝茶聊天，还问：阿小呢？怎么不来泡茶？

唱完生日歌，孩子们都还没都亲他一下，就突然无力失去意识了。慌乱下急忙要送他去医院。刚上车，爸爸又醒过来，我抱着他，爸爸说：没事啊，蛋糕要切给孩子们吃啊！去往医院的路上，我没忍住，脸朝一边哭了出来，姐姐瞪了我一眼说：憋回去。我只能努力的憋回，才敢转过头来看着爸爸，他不说话，直勾勾盯着我。我额头贴着他，一阵阵心酸。我多久没这样靠着抱着爸爸了。所有的愧疚全部涌上来。

    躺会病床，爸爸反常的能安静的平躺着，不再一直闹躺不住，偶尔蹦出一两句听不懂的胡话，但没有手机没有手表，又清晰的知道现在是九点初头。姐姐骗他才八点多，他说不可能。我一直觉得爸爸有点反常，害怕是最后一晚，但涂先生说不会的。于是妈妈和哥哥留下陪护，姐姐十点多也回去。

    妈妈一晚上都陪着爸爸，带他去走廊散步。妈妈问爸爸人有没有来生，爸爸说如果有，他也不想为人，太痛苦了。还跟妈妈说，我如果走了，你只能心痛半年，就要像其他人一样坚强一点……

10.9日凌晨。睡前我和涂先生说好像小明没有单独和爸爸拍过照，明天早上得带他去拍一张。凌晨3.00，哥哥打电话过来说快来医院……

赶到医院，爸爸的情况更遭了。医生说只能输血维持。要输血只能再回泉州，但医院还不一定收，爸爸也经不起来回折腾。妈妈心疼爸爸整个手因为点滴已经淤青到找不到血管，只能在脚上打点滴。又怕半路没了，按农村风俗，半路没了，连家门都不能进。于是妈妈问爸爸：你想去泉州还是回家。

爸爸很清晰的说：要回去。

又一次。出院。回家。

而这一次的心情更是无助。

上车后爸爸就已经不能说话了。挂着氧气瓶回到家，只剩一口气。

不管谁叫他，跟他说话，只能睁着眼睛流眼泪。

    睁累了，闭一会，再睁。那口气越来越微弱，说不出话，只有无声的流着眼泪。手脚开始冰凉，上唇慢慢缩回，肚子像消了气的气球瘪下去。从到家凌晨4点半到下午15：15。

最后一口气也没了。

我们歇斯底里的哭喊着。旁边的叔公和堂哥立刻进来拆了木床。一切快的不给你任何时间接受爸爸就这样离开的事实。就要在老人的指导下，帮爸爸换衣服，点香烧纸钱。守夜的时候，我眼睛一闭起来，就是爸爸苍白着脸，耷拉着头，坐在大厅的椅子上的那个画面。一晚上哭哭停停，和姐姐妈妈哥哥聊聊。

10.10日。是守着爸爸的最后一晚。身体很疲惫，意识很清醒，不愿意轮流去睡，只想这样守着。早上嫂子说昨晚梦见爸爸跟她说：病都好了，不要担心，照顾好两个孩子。我真的很羡慕，我也很想梦见他，把最后没跟我交代的话交代一下，哪怕骂我这两年的不听劝，才把自己现在弄得一身狼狈，以前不爱听你跟我说这些，现在多想你能天天在我耳边骂。骂我做事考虑不全，骂我看不透人心，骂我做事糊涂，骂我大手大脚，没计划没打算，只要还能对我说，我都是开心的。

10.11。亲戚邻居们都来了。吹拉弹唱做法事一整天。到今天，我已经哭不出来了，一整天我都像提线木偶一般，被人吩咐着做这个那个，做完法事，出完殡，爸爸这一辈子算真正结束了。也成了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和愧疚。

                                        星随月默总无言，

                                        乡村夜幕呈安详。

                                        对亲不语无泪泣，

                          时逝如斯孝未至。

                                             《静默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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