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今年九十岁了，母亲老了，虽然眼角皱纹，可她笑起来还像年轻时那样好看。头发细长，黑而有光，柔软如青丝一般。

母亲出生在大鹏山麓右山岗下的大羽村，是永春白鹤拳的发源地。那年的冬天，刚满16岁的母亲，那种幼稚、那种青涩，那个豆蔻年华，却被花轿抬进五里街十三阶下许港边的“和义堂”厝，和父亲拜堂结婚了。

她年轻时好比一朵鲜花，宛如荷塘里出泥的荷花，亭亭玉立，朴质秀气；她的身子又苗条，又匀称，胜似美女。从嫁入蔡厝，就开始了她一生清贫的生活，经历了太多的酸甜苦辣，过着年轻时所不可能有的另类幸福。记得是18岁开始生育，每隔二三年生一胎，接二连三哺育了五男三女，方才休生养息。让她回味年轻，常挂在嘴边的话是：多子多磨乐。静下心来，仔细回忆，真是苦甜参半。苦的是父亲是小职员，工薪低微，仅靠工资32元养活一家人，自已又没有工作，柴米油盐茫然四顾，家务繁多，操心劳累；甜的是子女成群，其乐融融，人行正道，健康成长。

挥不去的是记忆，留不住的是年华。记得有一次，寒冬腊月，母亲提着被套和一大堆孩子的衣服，来到小溪仔石板桥下，趟在冰冷刺骨的溪水里，洗涤床单被套和衣服，一洗就是半天；我放学回家，不见母亲，便跑到溪边寻觅，看见母亲纤白的双手，薄薄的身体，正挽起裤脚，站在冷冽的溪水里，弯着腰在洗漂衣物。我喊了一声“阿姆”，她高兴地回头一望，艰难地挺直腰说，来搭把手，我跑下去帮她拧水，方知道水冽得寒骨。那被套含水量多，很重，沉沉的，两个瘦小的双手吃力对拉许久，终于拧干了被套的水。三十岁那年，母亲生下老三不久，大病一场。医生说是患“牙槽痈”经过住院手术，才保住一命。整个下巴牙槽切除了，从此生硬的食物不能吃，只能靠牙龈“咬”东西，吃些“稠、软”食物。子女多，收入少，生活非常艰苦。母亲生下老五时，父亲向同事借了五块钱让母亲坐月子。经这位好心同事提议，父亲无奈，满月后将老五介绍给他的老乡抚养。为了这事，母亲和父亲吵了一架，伤心地躺在床上哭泣了，连着两天滴水未进。作为母亲，儿子呀，一个是手心，一个是手背，谁也没有簿待呀，一直怪父亲，怎么忍心把儿子送人呢……这时，我方才知道，母亲要哺育和拉扯八个子女的不易和艰辛。

作家大仲马说：母子之情是世界上最神圣的情感。1975年我上山下乡去湖洋公社锦溪村。有一次回家，母亲看见我回来，非常高兴，转而又伤心地说：你瘦多了。边问长问短，边洗锅起火，又去邻居桃婶借来一粒鸡蛋，不一会儿，煮好了一大碗鸡蛋米粉汤，我吃得心里头热乎乎的。过两天我要回乡下的时候，母亲知道我那边条件艰苦，起早就煮一大罐炖猪肉的咸菜，让我带走。后来我才知道，那买猪肉的二元钱是母亲平时省吃俭用的“私脚钱”买的，想起这份母爱，我的眼泪来了。母子，是一份刻骨铭心的爱和一生无法释怀的恩情。我一直记得父亲生前说的一句话。说，你母亲一生不容易，生养了一肚子的子女，受苦受难，母恩最大，有生之年你要孝顺她。父亲的话，我一直铭记在心里。

母亲在，家就在。人的归属总是家，家才是心灵的港湾，也是孕育梦想的地方。当母亲过完米寿后，日渐苍老，行动不便，过着需要有们陪伴的老人生活。父母之恩，水不能溺，火不能灭。我有时不得闲，三天没有回家时，母亲就倚在门楣边，朝着路口望，嘴上唠叨着：这么久怎么还没来呀。这是一种美丽的声音，那便是母亲的呼唤。当我出现在眼前，她双眸一亮，是那样的喜悦和快乐；彼此间似乎“心有灵犀一点通”，经常站在门口等候，一见是我，拉着我的手不放，是那样的和蔼，是那样的亲切，是那样的在乎……。当我要分别时，她就依依不舍，目送到门口围墙外。回首的片刻，我的眼角挂着眼泪了。莎士比亚说：母爱胜于万爱。我觉得这就是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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